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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九十四章 倔强伪装

  不是日记,也不是诗,只是随手写些片段,记一些自己不想忘却的小细节。

  她写下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,他半夜披着外套出门帮她买热水袋。

  写下她第一次在他公司楼下等他,等到夜里十点,却只等来一句“我今晚不回”。

  写下他曾在她发烧那晚,坐在沙发边摸她额头,说“你别这么折腾自己”。

  她写了很多,又一笔一划地划去。

  最后只留下一句话:

  “我曾经以为你是我最后的归处,如今我只愿你别再做谁的灾难!”

  她合上笔记本,望着窗外压下来的天,轻轻说了一句:

  “快下雨了!”

  说这话时,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。

  她早已不怕雨了。

  因为她已经学会了,在雨里走着,也不回头。

  店外的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,起初只是细密的水雾,打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,噼噼啪啪地响,如微雨落叶,又像谁轻轻敲响了一段旧日的心思。

  江云熙没有起身。

  她捧着手中的红茶,指腹贴着杯壁,感受着那一点尚存的温热。

  屋内静极了,只能听到咖啡机偶尔响起的低鸣,还有雨水断断续续地拍在屋檐与窗沿的声音。

  她喜欢下雨天,尤其是这样的雨,细、长、不急不缓,像极了过去那些年她经历过的每一段沉默。

  她喝了一口茶,苦涩刚好,没有甜。

  窗外街道上行人稀少,偶尔有人撑伞走过,伞面上落着雨珠,顺着伞沿滑落,碎在石板路上,再无人注意。

  她目光忽地落在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身上,身材修长,步伐稳,走得慢。

  那一瞬她以为是顾承砚,指尖本能地收紧了杯柄,可下一刻又松开。

  不是。

  她怎么会认错。

  顾承砚不会来这里,也没理由来。

  他的世界离这儿太远了。

  她低头,又喝了一口茶。

  那种“好像要见面”的错觉其实并不罕见,自从离开京北以后,她无数次在人群中误以为看见他。

  火车站、机场、路口、公交车上,甚至某家书店的转角处。

  她也知道那种错觉来自哪里—是她太熟悉他的轮廓了,熟悉到哪怕只是一点剪影,她都能下意识从脑海中勾勒出完整的人。

  可也只是这样了。

  她再也不会追上去确认,也不会再去问“是你吗”。

  因为现在她知道,即使是他,也不再是她可以问话的人了。

  她把茶喝完,起身离开了咖啡馆。

  雨不大,她没打伞,帽子罩在头上,只留出一张安静的脸,眉眼淡淡,像一副墨迹已干的水彩画。

  她走到画材店,买了几支细软的毛笔,又顺带补了些纸张颜料,出来时手上拎着两个布袋。

  街上的雨水已汇成浅浅的水沟,她踩着水沿边走,不慌不忙。

  远处有孩子在雨里玩水,脚踩着水坑跳来跳去,溅得裤腿都是泥点,可笑得肆意畅快。

  她站了一会儿,看着他们,也笑了。

  不是那种被什么取悦的笑,只是一种看见生命活着的模样时,发自内心的微妙放松。

  她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不会再笑得这样了。

  不是不会,而是不会自然了。

  因为太多时候,她都得在笑之前先确认一下周围人的情绪,确认有没有人误会她,确认她的笑不会太大声、太突兀、太没分寸。

  那样的笑,太累。

  可现在她知道,有些时候,哪怕只是一个人对着雨发呆,只要她愿意,就可以什么都不想,什么都不解释。

  她走回家,鞋底湿透,脚背发凉,但她没觉得不舒服,反而觉得这样很好。

  屋里没有人,唐浩杰还在镇上的图书馆开讲座。

  她换下外套,泡了一壶热茶,又将湿鞋擦干晾好,然后将画材收拾整齐,放在靠窗的那张小桌上。

  雨继续下,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带着潮气,她点了香,淡淡的木质香味很快就弥漫开。

  她开始画画。

  不是工作,也不是任务,只是想画。

  她画了一整片湖水。

  不是她见过的那种静湖,而是翻涌的、在风中起浪的湖面,线条松散,色彩混沌,没有分明的边界,像是某种情绪的翻版。

  她画得很慢,笔笔都带着思索,不追求完整,只是捕捉那种模糊又真实的感受。

  画到最后,她在湖的中央添了一艘小小的船。

  一只无人之舟,顺着波浪飘去,不知去向。

  她盯着那艘小船看了很久,然后忽然将画翻过去,收了起来。

  她知道自己在画谁。

  也知道自己那种“他也许还在某个角落漂泊”的怜悯从未彻底消失。

  可这不代表她还爱。

  不是了。

  只是她太清楚那种“漂在水上、无处靠岸”的感觉。

  她经历过,也不愿别人再受。

  哪怕是他。

  与此同时,在京北,顾承砚站在一场应酬宴会的露台上,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,嘈杂声被隔在厚玻璃后,只剩他一个人站在风里,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滑动。

  他点开江云熙的微信。

  那个头像,依旧是那幅画。

  他无数次想改备注,无数次想发一句话,又无数次收回。

  他现在甚至不确定她是否还在用这个账号。

  她太沉得住气,也太会斩断旧线。

  不像他。

  越是往后,他越是控制不住地想。

  想她在山下的那栋白房子里是不是还种着迷迭香,想她还会不会用柠檬水泡枸杞,想她冬天是不是会窝在画室边烤火,画那些他永远看不懂但她自己很爱的画。

  他曾对她说。

  “我不懂画!”

  她却笑着说。

  “你懂不懂都没关系,只要你愿意看!”

  可他当时没看。

  他以为那是小事。

  现在他才知道,小事有时候会攒成一座山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  夏知薇走到他身后,端着一杯酒。

  “站这么久?”

  他转头,点点头。

  “透透气!”

  “你最近状态不太好!”

  “没睡好!”

  “是因为她吗?”

  他没接话,只是看着城市的灯光出神。

  夏知薇走近一点,语气低了些。

  “你知道我不是故意提她的,可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!”

  “我没活在过去!”

  “那你在等什么?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她不会回来了!”

  他轻轻眨了下眼,低声说。

  “我知道!”

  “那你还在执着什么?”